潇湘特约记者徐艺文 长沙 有些女病友开玩笑似的对王湘说:“男人没个好东西”。 她就偷乐:“我这里还有个好东西。” 来自益阳的王湘在湘雅三医院器官移植研究院3楼11床一住就是两年。两年中,她的丈夫罗刚就在病房内不足4平方米的卫生间里,端出一日三餐。“清蒸小鲫鱼”、“肉汤白菜炖粉条”、“豆豉炒辣椒”配上香喷喷的荞麦米饭——罗刚从病房内的卫生间里端出午餐,招呼妻子王湘吃饭。 这对来自益阳的夫妻,丈夫为照顾肝移植5年后的妻子,在医院普通病房里,寸步不离。 4月24日以来,记者连续几天在湘雅三医院器官移植(研究院)病房拜访了这对特殊的“病房夫妻”。 马桶旁做饭 第一次站在罗刚“厨房”门前的人,都会有些诧异,因为面前直对的是一个白瓷的抽水马桶,而马桶相隔不到两尺的洗手台上就完全是另一番天地——台子从左到右整齐地摆着存放豆腐乳的小坛子、装着剁椒的罐头瓶、泡着粉条的小瓷盆,此外还有油壶、糖罐、调料盒,右侧是一溜瓶子:酱油、醋、香油、蒜油。记者第一次见到罗刚时,他正站在洗手池边切白菜,他身后是马桶,面前则是正冒着热气的电饭锅、放着青椒的菜板,这很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马桶安装到了厨房里。“这电饭锅炒菜,还得有技巧,就是边炒边加水,用闷炒办法才行。”这个话不多的男人在记者与他连续几天的接触后,才开了“金口”。他边说边尝了一口辣椒,然后点点头,自我感觉还不错。罗刚说,“厨房”里的这个马桶,他自己从来不用,因为妻子身体不好走动不方便,所以留给她用。这间病房有两张病床10号、11号,如果10床住进病人,自然也是要用“厨房”里的马桶的,但只要勤打扫,还是可以克服。 罗刚做饭用的油是纯茶油,因为质量不好的油会影响妻子的肝功能;罗刚做的菜大都是蒸、煮出来的,因为他的工具只有一个电饭锅;罗刚能用电饭锅做出不少好吃的菜,因为做了两年,就熟能生巧了。 病友误认:你“女婿真孝顺” 王湘现在最不愿意做的事情是照镜子,她总是将一张十几年前她和儿子的合影放在身边。照片上的王湘,穿着红色毛衣、杏黄色的外套,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白皙。那时,她和丈夫罗刚站在一起,人们总开玩笑说,大她三岁的罗刚像带着女儿一样。而如今,新入院的病友和王湘打招呼,常指着罗刚说:“这是你女婿吧,真孝顺。”王湘听着这话,心里难过,但并不怪病友眼力差,生病前身高1米54的王湘体重110斤左右,皮肤白里透红,体态丰盈。如今的王湘,不仅体重只剩下80斤,而且严重的黄疸让她的皮肤、尤其是面部全变成了黑黄色,两边眼圈黑色更深,眼仁儿中原本白色的部分,全部变成了明黄色,乍看上去躺在病床上黑瘦的王湘,头发稀疏斑白,远比身边健壮的罗刚年纪大。 2001年,王湘45岁,一切来得很快——8月份,她的身体出现黄疸症状,到9月,在广州看病时,医生就悄悄对王湘的弟弟说:“你姐的孩子几岁了?做好心里准备,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紧接着,10月王湘被确诊为胆汁性肝硬化,11月她就瘫痪在床,随时面临生命的危险。短短3个月,王湘觉得她的整个世界快要坍塌了。 而这肝硬化是怎么得上的呢?医生说这病和王湘自身的免疫力低有关。她思前想后,她想起8年前她得过一次急性肾炎,并服用过大量西药。那年,正是春节大年初一,王湘得了感冒,但乡下的风俗是为图吉利,正月不去医院,结果,拖了几天没去医院,王湘的感冒引起急性肾炎。 “我不敢睡,怕睡了醒不过来”
2001年患病的那年秋天,王湘的亲人们都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王湘的丈夫罗刚更是昼夜陪伴,生怕转身功夫,就再也听不到王湘唤他的名字。王湘说,在她的记忆中,丈夫只抱着她哭过一次,就是那年的11月,她已出现了间歇的神志不清后,她对丈夫说:“我不敢睡,怕睡了醒不过来,就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你还年轻,我走后,你要找人陪你,可我不放心,不知道你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不会对你好……”话没说完,夫妻两人就抱头痛哭起来,仿佛眼前就是一场生死离别。 就在王湘的病情最危重的时候,她的主治医生提出,她可以选择器官移植。此时,王湘得知,全国的肝病患者竟超过一亿人,而其中30%的肝病患者终将发展为肝硬化。而肝移植是晚期肝病患者唯一治疗手段。 肝移植是挽救王湘生命的那片绿叶吗?王湘决定试一试。 但王湘的决定,遭到了所有亲人的一致反对。因为在2001年,肝移植在我国还是一项新兴的技术,尽管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我国的器官移植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到2001年的10年间,器官移植水平也得到了快速发展,但湖南省当时仅仅开展过一两例肝移植手术,而且手术风险极大。 但病情恶化迫使王湘的家人决定——冒险进行肝移植。 亲人争着捐献肝脏
王湘及家人在2001年12月正式向医院提出,同意接受肝移植手术。 但新的问题立即产生——肝源在哪里?在我国,面对3000万肝病患者的移植需求,肝源十分稀缺。器官移植,一般分为尸体移植(死者生前要求死后进行器官捐献的)、亲属活体间移植(在有血缘关系的亲属间进行)、非亲属活体间移植(无血缘关系的人或配偶间进行)和自体移植。王湘能撑到肝源幸运到来的时候吗?“姐,相信你能坚持住,因为你知道我们爱你,舍不得你。”王湘在等待肝源的日子,常会收到弟弟发来的短信,弟弟的信心似乎比她更大。 那时,王湘并不知道,弟弟的信心是有根据的——他要将自己的部分肝脏移植给姐姐!原来,在等待肝脏的日子,医生向王湘的家人提出,如果王湘的病情突然恶化,等不及肝源,家属是否愿意进行活体肝移植,由她的亲兄弟捐献部分肝脏进行移植手术。王湘的弟弟毅然同意了这个提议。而王湘的大哥对弟弟说:“这肝要捐我来捐。我45岁,你才35岁,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比我长;再者你比哥挣钱多,以后王湘治病还需要很多钱,你得支持她。”同时,兄弟二人向年迈的父母保守着这个秘密。 肝源?夫妻间能不能捐献呢?在王湘的兄弟决定捐献肝脏的时候,罗刚也悄悄向医生提出了这个要求。罗刚忘不了当初追求漂亮的王湘时,她羞涩的笑脸;忘不了结婚时,王湘将他们那只有一间房子的小家布置得多么温馨——床上是她铺的蓝床单、墙上是她挂的风景油画、床头还有她用河边青草和塑料花插出的盆景。一切仿佛都在昨天,他不能让王湘就这样离开,他决定将自己的肝脏分给妻子一半。 “在隔离病房一住10天,他竟丢下我” 王湘是幸运的,在亲人们决定为她捐出肝脏时,她等来了一名死刑犯人临行前的忏悔——死后捐献器官给需要的患者。她的手术日期确定在2001年腊月二十四,那天正是农历小年。 “打开胸腔、阻断主动脉、心脏停跳、移植肝脏、心跳重新启动……”尽管已有心理准备,手术的风险还是让罗刚和王湘的哥哥、弟弟迟疑起来。事已至此,三个男人狠下心,在手术文件上签名。 手术从下午3点一直做到晚上11点多,8个多小时后,医院打来电话:“手术成功”!所有亲人都松了一口气,赶忙往手术室跑。王湘说,她手术后醒来,第一感觉就是浑身剧痛,然后就是见不到家人的焦急。隔离病房的护士,后来很好奇地问罗刚,王湘以前是不是学过发电报,因为王湘在隔离病房常常有节奏地敲击床沿。后来王湘说,其实那是她在心里默念家人的手机号码,边念边敲,敲的最多的就是曾说过回来接她的小弟,以及丈夫罗刚的手机号。 记者问王湘从隔离病房出来,见到丈夫的心情时,王湘的回答十分让人意外:“我就是想骂他,狠狠骂他”!记者问为什么,王湘说:“我俩曾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对方,可我一个人在隔离病房住了10天,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就是想狠狠骂他。” 睡过库房、走廊 2002年春天,王湘终于出院,回到了益阳老家。70岁的老父看着女儿说了一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而17岁的儿子说:“妈妈,你回来了,我就不用‘四海为家’了,以后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身边。”而王湘再看看为自己看病花了几十万元的弟弟,脚上穿的却是破洞的袜子,含着眼泪对丈夫说:“我就是为了你们,也要好好活着。”丈夫罗刚没多说什么,自从王湘回家的第二天,他就开始自己学着蒸王湘喜欢吃的馒头,因为馒头店里的大都是甜馒头,肝病患者不宜吃。记者问王湘,罗刚的馒头蒸的好不,王湘笑着说:“他刚开始学的时候,蒸出的馒头像石头,不过我还是吃着好香的。”但是王湘没有想到,回家的幸福生活,没有一直持续下去,从2002年到2004年,三年的时间她都辗转在医院和家之间治疗,罗刚一直陪着她四处住院。因为住宾馆太贵,罗刚带着一张竹凉床,睡过医院的库房、病房的走廊,实在不行就在王湘的病床前坐上一宿。王湘说,有一次在武汉住院,医生认为她不需要夜间陪护,建议罗刚住招待所,但罗刚的背影一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王湘就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王湘说,其实她生病后在人前哭的很少,自己实在难过了,就一个人到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哭声湮没在哗哗的水声里。王湘生病前性格开朗,也有不少好朋友,她不但很少向朋友倾诉,而且主动断绝联系。 2005年5月,由于黄疸升高,王湘住进湘雅三医院的器官移植病房,她没想到这一住就是整整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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