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今天,杨娇特别高兴,因为去CT室复查时,可以摘掉氧气罩,自主呼吸而不特别难受了。她预约的CT时间是下午三点,高声语推着医院的检查车送杨娇到CT室时,发现早了半小时,见这里人来人往,空气混浊,就顺着过道把杨娇推到了春光明媚的医院小花园,这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空气相对新鲜,还是能动的病人都喜欢来这里透透气,不能动的如杨娇,今天也被推车送到了这里。来到花园,病人很满足。而在病床上躺了半月不能下床的杨娇,站在春光里,哦,是坐在春光里,不仅仅是满足,简直是陶醉了。
刚才杨娇从过道出来,碰到肖潇也被母亲推来CT室复查,因她的检查号还在杨娇的后面,于是就一起在花园逛上了。这对情深似海的病友,在一个病区住了一周,终于在这个春光满园的花园重逢了。她们高兴得像两朵在春风里绽放的桃花,虽然人间的桃花已开始凋零。此刻,两个美女的花园聚会,引起了小震动,人们在为这对美人惋惜,这么美的人也在遭遇病痛的折磨。看来疾病的强权不会因为你美丽、有才华而放过你,它会很公正地抹去滚滚红尘的诸多不平等,让大家很公平地痛苦着。
就在她们高兴得快忘记自己是个病人的时候,余先雷和龙吉伟已到医院,他们是来看望杨娇的。
原来,无聊的杨娇喜欢在天下移友群闲逛,前几天在网上结识了余先雷和龙吉伟,听说杨娇在住院,今天就赶过来看她。这天下移友,最是痴情的,在网上相遇了,就盼着快点相识,相识了就急着相聚,相聚了甚至直接往朋友这个上头靠。简直比网恋都还来得热烈,来得情意绵绵。
这不,一见上,就来了个亲热的拥抱,当听到肖潇和他们是一个部队时,就像见了老朋友一样,拉着的手怎么也不肯放下。这个龙吉伟,一来就喜欢上这两个美人,她银玲般的笑声清脆甜美,一直在二位美女的上空荡漾。这个37岁的龙吉伟,身高155厘米,五官精致,一对酒窝盛满了微笑,随时准备给大家敬上一杯笑的美酒,让你醉意顷城。她的可爱令杨娇、肖潇如沐春风。三个美女闹成了一团,要不是高声语催杨娇去CT室,她们还以为是出来踏青赏花。在她们挥手告别时,才记起独自提着一大包水果和花篮的余先雷。可苦了这个66岁的老帅哥,至今眉宇间仍英气毕露。这个副厅级的老帅哥,6年前在省府接待处处长这个位置上,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如今沦落为美女们的奴隶还不亦乐乎。她们这一别,再见面时天下已是火热的夏季了。
余先雷在离开时仍不忘鼓励她们战胜病魔,说自己在做肝移时,心脏停跳12分,肋骨被医生按断几匹,最终都活了过来,而且还活得这样好。
从CT室回到病房,杨娇又打开了宋帆的生命扎记二《毛的一直很乖》看了起来:
毛的一直很乖
----感谢一直以来指引我生命的我父
毛的是我给我的新肾取的名.
这个三月对我来说是极其黑暗的,甚至在我这一生当中都不会再有了,幸亏在我人生的路上,上帝已经为我安排了一些帮我度过困难的人们,比如说我的家人,比如说她,总之都是一些爱我的人.在西安的五十天对我来说太深刻,太漫长了,所以尽管那个三月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我还是想靠我自己不太好的记性记录下来。
3月19日晚
我是从单位走的,坐着单位的车到了客运.我跟科长请了三天假,那天的心情是不错的,因为都比较顺利,家里人都比较舒服.到了西安的心情也是好的,因为我在住院部看到了给我做手术一直指导我术后的冯大夫,因为之前他一直都在门诊的,年前我一个人在这里白白的呆了半个月什么都没有做,想着这次可以有点实质性的治疗吧,还有在里面碰到一个从长治医学院毕业的一线大夫,这次住的还是年前在时的病房甚至病床,亲切的病房、熟悉的病床和年前新认识的病友让我很轻松.
住进去以后,冯大夫的意思还是要做肾穿.
3月20日晚.
我在考虑中,爸也在考虑中,当天晚上我去了网吧,想去看看做过肾穿的人怎么看,好象也给网上那个做过二十五年的肾友医生中庸留过言吧,他建议我做一下检查,毕竟尿蛋白量比较大,还有一个做过手术的药商也说过做一下好,最让我动心的是在网上看到一个女病人的一个贴子,她写的太轻松了,简直跟玩一样.
3月21日.星期三.
肾病中心统一这天在肾内科做经皮肾穿刺活检.
从上午就开始紧张,时间好快就到了中午,吃完饭之后就躺在床上等医生上班,我想爸也在外面焦急着吧.上午爸签了字,又是一个医院推卸责任的术前谈话记录,下午三点,护工和爸推着床下了二楼,还有我的一线住院医生-宋勇,一个很让我BS的人,我照旧塌垃着我心爱的片鞋跟在后面.在二楼的楼道里排满了做肾穿的病人,排着队,一个进去一个出来,很快,不用多长时间,一会儿就轮到我了,我很不安的躺到床上被别人推了进去,看到几个医生和一台简易的B超仪.中间有个细节是.做B超的医生就是我昨天做彩超的那个人,这个人在后来还为我做了几次检查,真正穿的时间很快,更多的时间在B超定位时消耗掉了,我记得那个做肾穿的女主任穿一双很漂亮的黑靴,我问她疼不疼,她说很快,让我别乱动,手术时真的不疼,肾穿是我的一线医生宋勇简单的为我刮了点毛后开始了,利多卡因的麻醉让我几乎没感觉到什么疼痛,抽取细胞的针也很听话,五针抽出了四个肾组织,做完之后准备走的时候,他们在我的引流袋里看到了100多ml的血液,很红很浓的血,但是他们没有太多的惊慌,我被推到了病房,路上我跟爸说了有好多的血.
2007年3月21日 4PM
在病房我被加上了监护仪,按常识规定,术后24小时应该绝对卧床,当时的我还想着尽快过完这该死的24小时,然后下地回家上班,尽管引流带里已经有了将近200ml的血,但我仍然紧张不起来,我以为这是术后正常的出血,病房的郭超还用MP4为我拍了一小段录像,我还很潇洒的向他竖起了胜利的手势.
病程记录是这样的:
2007.3.21
患者于今日下午在B超引导下行移植肾活检术,患者取仰卧位,右髋移植肾在B超定位于肾下极,常规消毒铺巾,1%利多卡因局麻,垂直进针5.0cm,取出肾组织6.0cm送检,穿点消毒,加压包扎.
2007.3.21
患者肾穿后立即出现肉眼血尿,存在少量血凝块,患者无胸闷及其他不适,嘱绝对卧床休息,并给予心电监护观测生命体征,给予速尿补液,止血治疗,为防止血块堵塞造瘘管,给予留置导尿管持续对口冲洗.
九
杨娇的第二次感染来得令人措不及防,仿佛一个登顶的人,一脚踏空,坠入悬崖,成了自由落体,命运的方向盘拱手交给了上帝。只好让人生在轮回中自由漂泊。
夜半,高声语从库房抱来的五套病服已被杨娇换了个遍。由于突发高烧,杨娇大汗淋漓,开始用护士乙的物理疗法散热,无用,后来找值班医生开了退烧针,又辅以物理疗法,体温总算是降了下来。一番折腾,杨娇像经历了一场马拉松,头发被汗水浸湿成了一把水草,头痛欲裂,全身瘫软,换透湿的病服都无力抬腿,氧饱也在毫无征兆中降至90,病情在一转身间加重。
当时杨娇以为是感冒,不以为意,只要退烧就无事。
可第二天上午林医生查房,听完杨娇对病情的陈述后,本是一张笑脸,瞬间就变得神情严肃,说可能是第二感染,必须换抗生素,病毒已产生了耐药性,同时按排护士抽血做细菌培养,这血一共抽了八大管,在抽第五管时,血流已变得非常缓慢,护士碰到这种情况不多,一般是危重病人才会出现,杨娇一入院就判危重病人,昨天从CT室回来以为可以摘帽了,原来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经历过第一次感染的杨娇,才知道器官移植人感染的可怕,因为感染,已走了两个,有两个进了重症监护室生死不明,而那个叫宁仁杯的病人也在这天下午离开了人世。
住在医院好好的,怎么会来个第二次感染,杨娇有些愤慨,肯定是医院消毒不严,责任应在医院。其实对这次感染,林医生也很困惑,肖潇也在这个上午高烧了,两人同时进入了同一条万劫不复的河流。只不过肖潇比杨娇晚了10个小时。
一番冥思苦想后,杨娇和高声语共同认为,问题出在昨天下午,早晓得会遭遇二次感染,就不该提前半小时去CT室,提前去了就不该到小花园游玩,这春风一吹,不感染才怪。哎!这个早晓得!
人生有太多的悔恨,因为自己的无知,让那么重要的“早晓得”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它的一个转身,带走了我们年轻的模样,带走了我们的健康,甚至生命,当我们撕去生命日历的最后一页,才知道生命真的走到了尽头,那个叫滚滚红尘的地方与自己彻底无缘了。当我们喝着孟婆汤时仍在悔恨不已,这就是命运,人生无法预演,只有全程直播。
悲伤吗?是的,非常悲伤!医院里,再深刻的悲伤也只是悲伤。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怀着希望进来,最后又以尸体的名义被一个一个地送走。你说能不悲伤吗?
杨娇的生命指标非常不好,病情在一天天加重,医生要求她做好进重症监护室的准备。于是,杨娇在心理暗暗做着诀别的准备,看来是等不到儿子的高考了。尘世一直都是滚滚向前,不曾为任何人停过步。杨娇确实有些不甘心。这一生过得太窝囊,能吃的时候没有钱,有钱吃的时候医生不让吃,只能用那白花花的银子,毫不心痛地去买那难吃的药。
两年前,一声晴天霹雳,尿毒症,生命开始拐弯。但自己总想博一博,相信医生,这是尿毒症的早期,可以保,好好保,可以保5-6年才透析,一般透上10年,再做肾移植,移植肾一般也能存活10多年,这一算,自己还有30年阳寿,当时自己不贪心,目标是能活上20年。
这肾功不比肝功,损害了可以恢复,也不像心肺功能,停跳了可以复苏。这肾功,只要受损就再难复原,你的生命只能与医院结缘,你挣的钱,你家人挣的钱,只能与医院和医生分享。
杨娇调整心态后,就好吃好喝地把这对可怜的肾供着。听医生说,她肾脏功能只剩百分之三十,也就是说,原来100个人干的活,现在只能由剩下的30个人来完成,一个人要干3个多人的活,迟早会被累死的。可怜的肾,太辛苦,杨娇的心痛了!为了报答这对劳苦功高的肾,自己收集了太多的祖传秘方,民间偏方,那些好心人,包括自己的亲朋好友,主动为自己贡献了一大堆方子。为了这对功勋卓越的肾,自己竟然去千里之外的远方,寻访名医,甚至不惜重金,以超过黄金的价格,从世界屋脊的西藏拉曲购回一批最好的虫草,用来慰劳这对任劳任怨的肾。
一番折腾,遭遇庸医,金钱受损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延误了病情,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到后来连上楼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病情急剧恶化,说是要保6年,可保了不到半年,那个遥不可及,需要等待6年的透析,就与自己不期而遇了,瘘是造了,还在为透不透而纠结,听说透析影响心肺功能,还有很多负作用,最好就是一步到位——换肾,它代表了当代医学的最高成就,是人类文明的标志。
这样一番穷折腾,30年阳寿瞬间缩短到不足两年。杨娇的肠子都悔青了,这里有太多的悔恨,假如不去收集秘方,不去寻访名医,不到医院永无休止地输什么液……自己所做的一切,除了给肾脏增加负担外,还是增加负担。
现在想来,如果不换肾,大不了就是个透析,就是个负作用,还不至死吧!这下可好,这一百斤算是除脱了。哎!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遥想这两年,自己活得十分屈辱,在病痛面前,一切都是卑微的。
如今想来,这人一旦与绝症结缘,就没必要再盲目折腾了,你折腾得越凶,就死得越快,也就越痛苦,越没有尊严。静下心来,聆听自己心灵的声音吧!也许我们放下贪念,让心灵自由飞翔,做一些必须的修复,也许会有意外收获,说不定还有奇迹出现。
至少,我们不会如此痛苦,不会如此屈辱,给生命一些尊严吧!让我们死得不要那么难看。
“杨贵妃,杨贵妃,在哪里?”过道传来很响的喊声,声音清脆而富有磁性。被如烟往事笼罩的杨娇被这个声音拉回了红尘,她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个同学如今在H省的省侨办工作。
此刻,高声语正在给杨娇削水果,杨娇急忙叫高声语去接天尚仁,高声语刚站起来,天尚仁就撞了进来,这个近180cm的汉子,方面大耳,一张笑脸透着机灵,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一个典型的啤酒肚,不知喝掉了共产党的多少油水,让社会主义中国的每个人平均GDP至今仍显得如此干瘪。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从来都不是一帮奴才建立的。但总会有一帮奴才在吞噬这个国家的民脂民膏。
他低头看了看杨娇,瘪了瘪嘴,嘲笑道:“杨娇呀杨娇,我看你这张状如满月的脸,真是个名符其实的杨贵妃了。”由于使用了大量激素,杨娇的脸变得又肿又硬。今天高声语替杨娇洗脸时,一摸,冷如铁,硬如石,这已不是一张脸,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大气球。
杨娇苦笑道:“沦落至此,该你们看笑话了。”
曾经的风华美人, 把日子过成这样,天尚仁也很心痛。不由乜眼扫了高声语一眼,心想,就是你这个不成气的家伙,让一个绝代佳人跟着你受罪。
天尚仁没有接杨娇的话,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了杨娇说道:“同学们都惦记着你,叫你安心养病,他们有空就来看你。”
杨娇接过红包答道:“住一次院就让你们送一次红包,我都不好意思了,仿佛是为了收红包才进医院似的。”
天尚仁说道:“今天我来就两件事,一是帮你找了个高人为你超脱,二是给你带来了宁文琴的QQ号。如今同学们很牵挂你,希望你早日康复,他们能对你有所帮助非常高兴,谁叫你是他们当年的女神呢!”
杨娇很感动,同学们至今仍这么牵挂自己,不遗余力地支持着自己与病魔抗争,竟有些泪湿地说道:“那就请你帮我谢谢同学们,假如还有未来,我会当面致谢!”
天尚仁见杨娇有些激动,就转移话题道:“我有个同学在老家的县里当某局局长,我叫他帮你整点困难补助。”
杨娇道:“我的户口都牵到S市了,他咋个给我解决?”
天尚仁道:“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你的任务就是养病。我看你跟了高声语20年都变傻了。在这个只讲人脉不讲规则的时代,你们只能把日子越过越穷。你们的户口在S市,你患病两年来这个富得流油的省会城市给你送过1分钱吗?这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社会,这个看似人人把道德挂在嘴上的社会,其实就是一群伪君子……”
“54床的家属,林医生叫你到医生办公室去一趟。”护士丙在病房外叫道,打断了天尚仁群情激愤的说教。高声语与天尚仁打过招呼就去了林医生的办公室。见林医生正坐在电脑前看资料,面前摆着一撂检查报告。高声语站在林医生旁边问道:“林老师,你找我?”
林医生看了看高声语说道:“杨娇指标很不好,病情很凶险,你看考虑进ICU,可以防止进一步感染,对控制病情有好处。”
高声语问道:“一定要进吗?”
林医生道:“我们只是建议,决定权在你们。
高声语道:“我们商量后再告诉你好吗?林老师。”
林医生很爽快地说道:“行,到时给我说一声。”
高声语告别林医生再次回到病房时,天尚仁已经离开了,杨娇正在专心测体温。她不知道,她的下一站是lCU,下下一站呢?现在量那体温又有何用?高声语心想,竟有些泪湿,这人说挂了就挂了。
十
这天查房,杨娇见到了一个重要人物,移植中心主任刘灏一一雅号刘一刀,移植界的翘楚,手术之精湛不亚于牛界的庖丁解牛,他的肝肾心移植术填补了多项国内空白,是移植界的真正大咖,业界难望其项背。
杨娇见到刘主任时,发现这个移界泰斗竟然是个高大帅气、年不过40岁的帅哥。儒雅风流,却难掩忧郁倾城,不知他天生就是一个忧郁王子呢,还是见的病人多了,悲天悯人的性格让自己变得忧郁,人说相由心生嘛!看来碰上如此情怀的医生,病人算是有福了。林医生站在这个185厘米的威猛男人身旁,就有点小鸟依人了。
命悬一线的杨娇在此刻第一次见到刘灏,绝不是偶遇,它至少包含两层意思,一是杨娇已病入膏荒,二是她的病情引起了移植中心高层的高度重视,同时彰显了中心以病人为本的情怀。刘主任的出现看似一件好事,但对病人来说就是一道催命符,他是来下死亡通知的。在中心,最想见他的是来做器官移植的病人,因为他手术精湛;而病情危急的病人又最怕他的出现,他的到来就是在提醒你,你的生命到头了,准备后事吧!我们中心尽力了。
林医生在向刘主任介绍病情时,刘主任的表情越来越忧郁,他是否也在为这个漂亮的女病人惋惜呢?听完林医生的介绍,刘主任问了句下一步采取什么治疗方案?林医生刚说出叫病人进lCU时,就遭到了杨娇的强烈反对。她坚决要求,她哪也不去,就是死也要死在54号病床。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日子,她要为自己做回主,为自己活一回,不想穷折腾,不想被过渡医疗,也不想浪费社会资源,更不想再白花自己的钱,虽然自生病以来花的都是同学和朋友的钱,但这也是钱呀!其实有些病人是命不该绝的,他们有的人死就死在过渡医疗上,或者在折腾过程中吓死的。杨娇想给生命一点尊严,按自己的意思,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何必再让自己遭罪呢!因为时光不会去宠任何一个人,即使你美色亦或智慧。该离开时还得离开,它是公平的。
下午三点,一个60多岁的干瘪老婆婆,肾癌患者住进了这间病房,她一进病房就高声怒号,大放悲声。
下午五点,林医生再度来到杨娇的病床前,这时高声语已回家,一是为即将高考的儿子安排生活,二是想问问替杨娇修改命运的高人,不知是否有结果?如今这神药两改定会扭转乾坤。
林医生一进来,既不问候,也无铺垫,拿着杨娇今天的超强CT结果,在杨娇面前挥了挥,直抒胸意:“杨娇,从检查结果看,你左肺已不工作,右肺也停止张驰,这个病死亡率非常高。我们尽力了,给你用的是世界上最好的抗生素,这次走不走得出来就靠你自己了。说完毫无停留,也未让杨娇做任何回应,丟下独自在那发懵的杨娇,径直离开了病房。
看来林医生是专门来给她送死刑判决书的。那么,病人写遗嘱就变得刻不容缓了。
一个月后,当杨娇病愈出院时,也没有弄明白,林医生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直面生死呢?这有悖常理呀!按道理她应该安抚病人呀!即使无药可救,必死无疑的后果首先知道的应该是家属呀!那林医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看来只有两种解释,一是早晨拒绝了林医生要求自己进lCU的治疗方案,心怀恨意;二是给病人来个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抛弃所有杂念,轻装前进。
当时替高声语看护杨娇的朋友很以为然,说这个医生咋这个样子对待病人呢?这不是直接把病人往黄泉路上送吗?当时朋友又是悲伤又是愤怒,悲伤的是这么好的朋友就要离开自己了,愤怒的是这个医生太没有医德。
而回到家的高声语接到杨娇用微信发来的遗嘱时,心如刀铰,第二天很早就赶回了医院。
早上,看护杨娇的朋友因要上班,帮助杨娇用完早餐,干完一切杂事,就离开了杨娇。此刻,医生还没上班,又不需要输液、吃药,无事的杨娇又拿起手机走进了宋凡的空间。《我的十年》:
《十年》
再过几天就是我肾移植手术十周年的日子了,一路走来坎坷和惊喜不断,我以为我能一直幸运下去,然而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我又不得不踏上漫漫的寻医路,这次不同以前的是,身边那个给我主心给我无边无际动力的老人不在了,却多了一个让我牵挂不断的孩子。
这次血肌酐亳无症状的上升,身体正常的让我觉得此时是手术后最舒服的一段日子。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始于去年的年初,那时肌酐已经超限,我以为是多年尿蛋白产生的后果,我以为它不会上涨,比我偏高的肾友大有人在。去年年中的时候,父亲还在,我将病情的好转托付给网上的一个肾友,他陪伴了我肾移植的早期,给我出了一个又一个主意,没想到当时他给了我无能为力的结果。去年年底,完成父亲的葬礼后,肌酐又上涨了,我对着去外地看病的恐惧心理自我安慰,想着能保持稳定就好。还有一层想法是尽量不要影响现在的工作,现在的单位是一个以出勤核算效益的公司,再加上身体毫无异样,便心安理得的放松起自己。
从上周末自知自己的新肾可能会不可逆的损伤下去后,自己是真的发了愁,孩子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一点,虽然肾坏了可以再治疗,但现在的身体条件是不能和当时比了。这几天晚上一直在半夜醒来再也不能睡去,心里不断浮现十年中逝去的形形色色的肾友模样,浮现着自己曾遭受的罪祸,那绝望仍然心临其境。
十年前凭着年轻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现在,经历两次大全麻手术,现在的身体还能经得起折腾吗?第一次手术是肾移植手术,自己经历了数月不能喝水的日子,对喝水充满无限渴望,再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态,我想那时是因为有一个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让我放心的父亲吧,我在嘻嘻哈哈的放松心态下进了手术室,醒来已经是下午,嘴里插着的各种管子让我难受,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什么情况?下意识的用手去拽它们,护士们大叫着绑住了我的手,接着我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便放心睡去。术后跟我用同一肾源的病友第二天便恢复了肾功,我却恢复延迟,试尽各种办法,父亲甚至迷信的想到了给为我捐肾源的大哥烧纸。
第二次全麻手术起因为一次常见的肾穿检查,肾穿是肾脏病常用的检查方法,基本不会有什么风险,幸运的是,这千万分之一的风险却降临到了我的头上,穿刺针穿破了我的肾血管,堵住了输尿管,在经历引流和一次透析后在经过父亲差点下跪的哀求下,他们决定在一个非常规时刻,半夜两点为我做手术,引流简单的两个字是背后经历的,用20到26号的四个型号尿管从尿道通到膀胱里来回折腾,折腾无效后到膀胱镜室用膀胱镜折腾,即用一根金属管插进膀胱,仍旧无效后,他们在B超室用超声探视后,用利多卡因进行局部麻醉,用一根筷子粗的利器插破我的肚皮穿进膀胱,这一切是在我的自我残酷注视下完成。在经过一系列措施后,我的症状毫无缓解,晚上六点我被告知他们深夜两点给我手术,被拯救的喜悦冲淡了一切疼痛,护士来给我插胃管导出胃里的食物,一根塑料管子从鼻子里在护士不断下咽督促中插进了胃里。进手术室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无限恐惧,不知自己能否平安出来,心里想着远方的亲人和手术室外的父亲,想着是否该和他们交待些什么,一切匆匆忙忙从我脑海里闪过,甚至我还想到我隔离病房的东西会不会丢了。进手术室的时候,自已躺在手术车上感慨万千,那只有在电视里看到的情节终于发生在我身上,经过曲曲折折的手术室长廊时,我问车旁的长治医学院毕业在西安进修的年轻大夫:我能平安出来吗?他说能。老天又一次眷顾了我,我又一次睁眼看到了这个美丽的世界。这次手术后,肚皮上有两个窟窿不能长合,我便失去了下地的机会,整整一个月吃喝拉撒全在病床,看到别人下地走来走去我度日如年,想着外面的车来车往想着病房门口窗台上爬着的亲人。
尽管经历痛楚,尽管不堪回首,好在一切都挺过来了,那以后虽然有些毛病却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现在好日子终于到头,那个陪伴我给我能量的老人也不在了,我的妈妈宽慰我,叫我别去瞎想,说你已经多活了十几年了,你是幸运的。是的 ,我是幸运的,这种幸运让我舍不得我的孩子舍不得这个世界,但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如果那年我不追着医生减药,如果那年我不做这个肾穿,如果这次我早早重视,然而人生如戏,却无彩排,一切听天由命吧!……
十一
高声语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还不到8点。见杨娇安静地躺在床上看手机,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自从接到杨娇的遗嘱,总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情绪在心中弥漫。害怕自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为了活跃气氛,让生离死别这种痛暂时远离,高声语悄悄地溜进病房,在杨娇的耳边“嘿”了一声,他这一声确实把杨娇吓了一跳,把她从宋帆的日志中拉了回来。也把她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他们必须要面对是即将到来的死亡,这个是无法回避的。杨娇见到高声语就直奔主题,问道:“你看过我给你写的东西吗?”
高声语故作轻松地答道:“看过了,你放心,你是死不了的。”
杨娇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声语,很认真地说道:“既然已经走到这步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假如我处于深度昏迷时,不要再作无谓的抢救,我不想这样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希望你答应我!”
听了杨娇的话,高声语有些泪湿,但自己不能哭,于是很无所谓地答道:“我答应你,让你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杨娇继续说道:“我的器官,凡是能用的,你都帮我捐了吧!至于身体,你可以捐给医学院,也可以火化,不用买墓地,一个墓就是几万元,何必白花钱,就将骨灰埋在树下,或者你外出旅行时散向江河。不用举行任何告别仪式,没有这个必要,大家都很忙,身前已得到了他们太多的爱,离开时就不用惊动他们了,今后他们问起,你就替我说声谢谢!”杨娇捐赠器官大概是受了宁仁杯的影响。
高声语怕自己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大哭,就没有接杨娇的话,只顾一个劲的点头。
杨娇停了停,继续说道:“听说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我在弥留之际,请你不要哭泣,不要呼唤我,也不要在我身边与別人谈论我。我怕我听到会难受的。你就为我放一些舒缓欢快的轻音乐吧!那样我心情会好受些。在我昏迷时,你一定替我取走输液管、监测生命体征的一切东西,近两年来,一入院就是这些,我烦了,我输液都害怕了。在离开这个世界时,我不想让这些再令我痛苦,我想彻底放松一次。我走后,儿子,你就不用告诉他了,让他安心参加高考吧!现在虽然不是一考定终身,但生在当今的中国,这也算一件大事,12年的寒窗苦读,他考砸了一定会很难过的,虽然我见不到了,但我还是会为他心痛的。这两年因生病,没有好好照顾他,还让他担惊受怕,我这个做母亲的很内疚,希望你今后多帮我照顾他。谢谢你陪我这些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知足了。今后你找就找个身体好的,善良的,自己也少受些苦,少遭些罪。好好照顾自己,你这一生也不容易……”
杨娇说得有些哽咽,高声语实在忍不住,抓住杨娇的手失声痛哭了起来。太难受了,这就是世间所谓的生离死别吧!
高声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心情大好,对杨娇说道:“你早一步离开我也好,在那边可以占一个好位置,我就尽快过去陪你。听人说,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眼前会有幻觉,那时,我们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恋人,不是孩子,而是自己的母亲。但我希望你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定要是我,因为我对你的牵挂早已超过了你的母亲对你的牵挂。哎!不管你最后见到的人是谁,请你一定要告诉我。那时你应该还有意识,还有知觉,我还是像这样握住你的手,要是见着的是你的母亲,你就用手指摁一下我的手掌,要是看到最后的那个人是我,你就在我的手掌上摁两次。这时我会很高兴,算我这20年没有白疼你。一个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一定有一种很舒服的死亡方式,比如世人应该注意哪些细节,才能让临终离世的人很舒服地离开这个世界。这时的你,已是死过的人了,也算是一个有经验的人了。请你一定要以托梦的方式告诉我。假如你在那边的日子过得比人间还要快乐幸福,也请你在梦中告诉我,我好早点过来,沾沾你的光,多过几年好日子。也请你不要移情别恋,一定要等我来,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最在乎你的人。假如你很寂寞,你就在梦中告诉我,需要什么我就好尽快给你捎过去。离开时你就把这部手机带上,免得孤单.....”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见这两个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谈论生死就像在谈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们以为这对夫妻,一个生病变傻了,一个又呕疯了,在这里发疯。要不是护士丙过来输液,她们这疯还得继续发下去。
接下来的这一天,除了那个患肾癌的老婆婆不停地干嚎外,病房相对安静,无非就是吃药、输液、吞吐氧气……杨娇身后事一交待,别无它念,一身轻松,只管两袖清风,一心赴死。此刻,她已加了天尚仁带来的大漠胡杨(宁文琴)的QQ号,专心看起了大漠胡杨的日志:《浴火重生》
一个人能有几次生命?
感谢我的父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今天还能存留世间,抒写这人世间的美与善。
(一)星星之火
2000年5月我在东莞,那时我在一家工厂做生产管理,因为做事太认真,过于负责任,所以感到压力很大,心情总是郁闷。有几天早上起床,总觉得眼睛不舒服,以为是没睡好的原因,就没有管它。十几天都这样,而且手足也觉得肿胀,我想应该是身体出现了点状况。但一直身体棒棒的我根本没想到有多严重,想过段时间生产忙过了,压力没这么大,没这么累了,会好的,所以也没有抽时间去看看医生。但伴随着血尿的出现,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于是抽了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拿到报告的时候我就知道出问题了(蛋白5+,潜血3+),报告交给医生,希望他能说出我想听的话来,但医生告诉我,问题比较严重,他们这里是没办法的,叫我最好回家治疗,不要再工作了。
吃完医生开的一个星期的药,没什么效果,于是我请假回了家,在县医院住院,我入院那一天,刚好有一个23岁的年轻姑娘因为这个病走了,不管医生将后果说得多严重,可我觉得死亡离我是那么的远,我怎么也没将死与我联系起来。我不就是有点水肿吗?不就是检查指标有点不正常吗?哪里那么容易就会死呢?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住院,第一次输液,心里当时还在想,在我29岁的时候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的经历,躺在床上,有爱人来照顾我,陪伴我,呵护我,宠爱我,孩子在床前绕来绕去,那感觉很好!想着生病也是一种幸福啊。
2000年12月我去了华西医科大学属附医院,作一个全面的检查,诊断为IgA肾病,愈后效果不太乐观。我不去想太多,按医生开的药物按时服用,在家带孩子上学,借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2003年12月,身体开始出现别的症状了,总是感到疲倦,腰痛,水肿越来越厉害。
(二)引火烧身
2004年3月9日,那天我去H省的A医院复查,诊断结果:尿毒症。
尿毒症,好象跟我总有些扯不断的关系,在我几岁的时候,母亲去给我算过一回命,她回来就说算命先生说的这孩子以后会得肾脏病。(开什么玩笑?谁信啊?)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晚上班主任都会给我们念一篇文章,而我什么文章也没有记住,就记住了一篇,那是登在中国青年报上的一篇文章,写的是深圳赛格集团一个叫魏达志的尿毒症患者如何顽强地与疾病作斗争。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所以我心里明白尿毒症意味着什么。
我走出医院大门,老公跟在我身后,一句话也没有。他在想什么呢?这一天阳光明媚,我的心情却一下子变得有些灰暗。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心想我还能看多久呢?走路的脚步我都不知道落在了何处,那时仿佛有一种东西从我的身体里剥离。这样的惆怅持续了大约二三分钟,我马上让自己回过神来,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何苦要将未来临的痛苦提前演练?我恢复了平静的心情,回头和老公开起玩笑来,他似乎还是有些忧心忡忡,我说这不是早期吗?如果保持得好说不定还得几年才会去透析呢。他对医学知识一点也不了解,我说什么他都信,于是我们开开心心去了朋友家,当时朋友问检查有什么事没有,我们说没有,中午还特别地喝了点酒,庆祝我有惊无险。从朋友家出来,我们大笑不止,我说今天你们还喝酒庆祝我得了尿毒症。老公说,何必要让朋友担心呢?
回到家我想了想这几年的治疗,心想药物已经不能治疗,就不必再吃那东西了,于是作了错误的决定,放弃了一切药物。而去寻求神的护佑。
4月份我的身体每况愈下,腰痛得厉害,需要长时间躺在床上了,而且呼出的气体带有浓浓的氨味,那时我就象手足无措的孩子了,我不知道怎么办,老公也不在家,我就一个人呆在家里,任疾病慢慢将我吞噬。可老公打电话回来我却装出精力充沛,中气十足的样子,总是说我很好。不想让他担心。
5月份,几乎已经不能下楼了,没有去医院检查,也不知道身体到了哪种状况了。
(三)火中沐浴
6月3号上午,我告诉宁光(我叫他哥哥),我说我难受得很,我不停的吐血,我想去医院看看,可我走不去了,他马上跑到医院,把医生请到家里来,医生听了听我的心脏,询问了我的病情,当时就告诉我,已经没治疗的必要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死亡离我还远。
3号下午,朋友们搞活动,到家里来看我,见我如此模样全都吓了一跳,马上要我去医院,于是我叫哥哥来送我去医院。(在这里,除了8岁的女儿和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亲,我没有一个亲人。)
到医院抽血检查,我的指标太糟糕了,肌酐已经达到2000多,血色素只有3克多,血压高达230,肾脏彻底衰竭,无法形成一点尿液,肺部感染,消化系统严重出血,心衰,不停的呕吐,可是吐出来的全是血,肾性骨病让我背部的骨头象针刺一样的痛,一个姿势不能躺过久,后来因为呼吸困难,根本无法在床上躺了,也没办法睡觉,医生发了病危通知书,催促我们转院,可是老公不在家,哥哥要上班,我年迈多病的母亲连照顾自己都成困难,别说送我去大医院了,因为没有小便,县医院又没有血透机,只能靠吃拉肚子的药物来排泄体内的水分,所以我就躺在那里耗着时间。
一天一天越来越难受了。因为一直没法睡觉,精神彻底垮了,那时就想能见他一面,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回来,但我想撑着,没有见到他我是不会甘心的。我记得曾经在一篇自己的日记中写过这样的话:在我和你的世界里,我唯一有些自私的地方是希望能走在你的前面,让你亲手关照我永恒的睡眠。我希望这个愿望能实现。
(四)火中舞蹈
6月9号,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回到了A市,哥哥把我送上火车,他在火车站来接我,把我送到了A市医学院附属医院。
刚进那间病房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眼睛都睁不开了,那天透析的人很多,但因为我危急,不知道是谁让了位置给我,因为贫血太严重,先输了450ml血才作了第一次透析。回到病房,我除了闭着眼,轻轻地哼哼(有时连哼也不知道了),再也不能做别的,连抬一下腿也要他的帮助,晚上还是无法睡觉,因为自身的各个脏器被严重损坏了,特别是心脏和肺不能正常工作。那感觉随时会要了我的命。旁边左右各睡着一个病人,他们的情况都比我好,他们还能说话,还能吃东西,还能喝水,还能排泄,还能看电视,还能下楼去散步。可这一切都是我不能的。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因为我们住的专科,死人是常有的事,也许他们觉得我也撑不过两天吧。
可是只要他守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即使死也无所畏惧了。姑父是医生,他知道我这情况过不了几天,就叫家里的亲戚们来见我最后一面,姑姑们,叔父们,婶婶们,哥哥们,姐姐们,表哥们,表嫂们都来看我,然后就是流泪,我劝他们别哭,我说我会好的,其实当时心里很明白,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过了两天,吐血不再那么厉害了,偶尔可以睡上一个小时,精神好了些,然后就和老公说话,我说我们回家吧,反正是治不好了,我想回去再看一眼我们的家,然后就安心的走,我想要一块墓地,因为我怕孤单,公墓里有很多的人,我就不会寂寞害怕,而且那里干净,我平常喜欢玩升级,在那里我晚上可以出来约人打升级,老公听了又是好笑,又是难过,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那时候其实没有去想自己了,想得更多的是我走后,他怎么办?他会难过吗?他会孤单吗?他会习惯吗?想起我的时候他会心痛吗?他能处理好未来的家庭关系吗?他会再去看望我的父母吗?还把他们当亲人吗?父母养育了我,我却没能报达他们就走了,他能帮我去孝敬他们吗?我说我和你做了十年的夫妻,我走了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还能记得我的父母,并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去看望一下他们,就当一门亲戚吧。另外找一个善良的好女人作你的妻子,好好对她,一家人过得幸福快乐。我就别无所求了。他答应了,我便放下了心里所有的牵挂,我知道他会爱他的女儿,那是他的心肝宝贝,这个不用我担心的。
也许是心里没有什么压力或遗憾了,我每天就知道按时吃药,隔两天去透析一次,我的情况竟然没继续恶化。可和我同病室的那两位病人竟然先后离去了。一个死于尿毒症糖尿病并发症,一个死于呼吸衰竭。看着他们怎样的挣扎,失去神志,停止呼吸,以前我很怕死人的,可是亲眼看着这些死亡的过程,我竟然不再害怕了。死亡就是这样的简单,停止呼吸而已。以后的事你什么也不知道了。 .....
十二
这时高声语急匆匆地回到了病房,很神秘地对杨娇说道:“刚才天尚仁打电话给我说,他们老家有个高人很利害,他今天回老家正好碰到他说了你的情况,他就打电话给我要了你的八字,刚才他来电话说你已被抓到12层地狱,再下一层就没救了。幸亏今天来得及时,他还问我,你在梦中是否与长辈同过房,有,就叫我现在马上告诉他,他那边好收拾。”
杨娇说道:“还真有那么一回,和我二舅舅。”
“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他们”高声语边说边走了出去。
高声语打完电话回病房时看到过道里的病人甲的液体输完了,就帮他换到另一组。杨娇以前在一家中医院住院时高声语同时照顾着5个病人,因有时护士忙或者忘了。
病人甲感激地朝高声语点点头,神秘的对他说道:“你认识宁光吗?”
“不认识,但听说过。”高声语说道。
病人甲说道:“你可能知道他儿子宁仁杯的情况,但不一定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家属叫黎趣诗,大儿叫宁仁杯,小儿叫宁仁商,你看这名字就不吉利,黎趣诗(你去死),两个儿子的名字合起就是(令人悲伤),他们家4个人就只剩宁光(令光)一个人了。真搞不懂他们家的名字取成这样,这是不是每一个人的生死或命运都有一个暗示,只要去感悟就能提前知道?”
“你这说得也太玄了吧,你咋知道他家的这么多情况?”高声语问道。
病人甲笑了笑没有回答,随后又说道:“宁光可能要到这里来做义工,今天他到医院来过,是来完结他儿子的手续。”
“你消息真灵通”高声语说完就回到了妻子的病房。不经意的一眼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看到妻子的床号是54号,(吾死、我死?),以前咋没有想过呢,她们住的楼层是18层,那不就是18层地狱。连起来就是妻子死后还要进18层地狱。看来这次妻子是在劫难逃了。想到妻子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心里充满了悲伤,妻子要是知道该是多么的伤心,多么的不舍。高声语再也没有向林医生要求保肾了。现在只希望妻子活下来就行,只要有人在,肾是想得到办法的。人啦,就是这样善变,这样贪婪,在没危急生命时,什么都想保,保肾、保钱、保所有指标正常,人啦,欲壑难填啦。
这时他看到妻子拿着手机在那里流泪,就过去安慰道:“杨大姐,你在干啥?不要难过,你会好起来的。”
“我才不得难过呢,我在看宁文琴的病中日记,写得太好了,她太乐观,太坚强了!好感人罗,她无钱治病还在想办法活,她一次又一次被医院宣判死亡,但她就是不相信自己会死,她反过来还安慰医生说,我不会死的,你们去照顾其他病人。我边看边哭,都哭了好多次了,文琴姐太不容易了(在心目中,宁文琴已成她姐了)我要向她学习,我要活下去,你有时间也来看看她写的日志。”
妻子哭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这个日志肯定不错,这几天妻子都有放弃的意思,但现在看她那坚毅的眼神,是要与病魔斗争到底,也许妻子是不会死的。是的,只要精神不倒,我们就会活下来。高声语感动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天尚仁打来的。
天尚仁在电话中激动地说道:“事已办好,杨娇的病明天就会好转,到时出院办招待。病好后还要去感谢那个高人,他在施法时差点走不出来,做完法事就像大病了一场。”
高声语高兴地回答道:“谢谢!谢谢!好了一定请,好了一定去感谢。”
高声语挂断电话,深受鼓舞,两夫妻很是高兴了一场,心间阴霾尽扫,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一夜,他们早早地睡下了。因为在她们心里,明天病情就会大有好转。
“高声语,你看这屋里哪里这么多人,他们的头都顶到了天花板,你把他们都喊出去。”睡梦中,高声语被妻子的声音惊醒,一看表,才凌晨一点半,妻子并没有醒,像是睡得很沉,是在说梦话?氧饱这时很低,只有80,也就是最低的,它就在那里横着,不上,也不下,就这么和你对峙,就看谁的心里素质好。
刚才妻子在梦中的话令高声语不寒而栗,这屋那里有好多人?那里有头都顶到天花板的人?看来是妻子要走了。高声语想起了一件事,十多年前,父亲离开他的时候也说的这样的话,也是这个时辰,这是不是妻子已处于昏迷状态说的胡话,或是弥留之际的打胡乱说。看来这就是命,你再强大,再坚强,也逃脱不了,阎王叫你三更走,不会留你到五更。高声语又想到了与妻子紧密相连而又不吉利的数字54、18,这就是宿命,早已注定,任凭你苦苦挣扎,也是徒劳。
令高声语特别奇怪的是,睡眠不好的妻,咋睡得这么沉,昨晚进病房的那个肾癌患者干嚎了一个晚上,声音肆无忌惮,凄惨恐怖,阴森可怕。像是阎王差遣的小鬼来带她走,她就赖着不肯走,仿佛在历数着她不走的理由、或让小鬼放她一码,她有个当官的儿子会来打点的,可能是小鬼作不了主抑或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所以就这样闹腾了一个晚上,真烦人。本来医院不收的,就因她儿是个当官的,有关系。她入院医院就发了病危通知书,这些都是服侍她的小保姆告诉高声语的,小保姆也很讨厌这个老婆婆,一天不停地干嚎、折磨你,让你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做事,不让你休息,小保拇都快崩溃了。她也不管你这里有无病人,是否需要休息?反正她要嚎,大家都得忍着,只有听她嚎,谁叫她是当官的老娘呢?
这一晚,高声语毫无睡意,他怕妻子睡过去了,很想叫醒她,真要叫呢又于心不忍,她这段日子被病魔折磨得精疲力尽,太需要休息了。他就这样纠结着,来回地度着步,他看见氧饱从8O跳到了81,慢慢又升到85,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这时觉得很无聊,想起妻子叫他看宁文琴的病中日志。就打开了妻子的手机走进了宁文琴的空间:
《我是这样一个病人》:
生病几年,辗转了几家医院。但是每到一家医院,我都会成为最受欢迎的病人。
(一)第一家医院
第一次去住院,就已经濒临死亡,医生说没有治疗的必要了,护士告诉我母亲说,你女儿都已经是癌症了,还治什么?不是白花钱吗?不如抬回去。我母亲只有躲在一旁抹眼泪。我今天照样还活得好好的,那护士不是乱判人的死刑吗?只是当时的情况,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死罢了。但我并不象其它人一样绝望,我不哭泣,也不发牢骚,我还和护士聊家常,我还劝医生别着急,我说会等到我先生回来,我会转院的(还有病人安慰医生的,呵呵。一年过后他们再见到我,不相信我还活着。
(二)第二家医院
第二次,我被转到了市医院,一个研究生做了我的主治医生。也许他的经验不是很丰富,但他是一个很随和的年轻人,当我清醒的时候,他来看我,我总是微笑着和他聊天,我会把我有好转的方面告诉他,把不好的方面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然后笑着问他,我这还有办法整吗?他也笑着开玩笑说:“整是有办法整,但是很难整。”然后我们都哈哈大笑。每一个早晨他来查房,问我,感觉怎么样?我都会笑着说,比昨天好多啦!昨晚已经多睡一个小时啦,昨晚头没那么痛啦!昨晚心里没那么恶心啦!总之,我都会报告好消息,然后我也会看到他很开心。一个月后,我真的有好转了,我出院回家,然后每周去医院两次。
这时,护士成了我接触最多的人,一次治疗四个小时。在那里都是这样的病人,大家都明白是数着日子过,还有一些是得病不久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所以气氛总是比较沉闷,大家谁也不愿意去谈死亡,有病友离去大家也避而不谈。可是我不喜欢那样的气氛,难道你害怕,死亡就远离了你吗?今天不是还活着的吗?我一进去就和护士们打招呼,喜欢和护士们聊天,开玩笑。有一次因为发生危险心跳停止,被抢救过来马上又和护士说,我刚才在坐火车呢,却被你们拉下来了!护士说,你一会儿嘻嘻哈哈,谈笑风生,一会儿又装死卖活的,我们都要给你弄出神经病!我说:“如果我死了,我想捐献器官,你们说要怎么才捐得出去?”护士们说,你哪里还有可用的器官?我说,我有眼角膜呀,我有肝呀,我有心呀。她们说,你那个近视眼,谁要?(近视眼的眼角膜到底有没有用,我现在还没问清楚呢,谁知道?)你那个肝脏毒素太多,没多大用处了,你那个心脏被毒素长期浸泡,胀得老大,搏动无力,功能不好,也没什么用了。哎呀呀,我身上一个好东西也没有了吗?悲哀呀!可是我还有膝关节可用呢,她们又说,你缺钙严重,膝关节也没用了。我的天!拿去学生学习解剖总可以吧?她们说,可能只有这一个用处了。呵呵!所以护士很喜欢我,觉得我是一个可以制造出活跃气氛的人,能给大家带来欢笑,哪怕是暂时的也好。每次我一去,护士们都会热情的招呼,好荣幸呀。
(三)第三家医院(在这家医院呆的时间最长,发生的故事最多)
后来我又转到了另一家医院。这家医院做这种治疗时间不是太长,护士的技术不太好(但是价格要便宜一些),病人痛得象杀猪般的嚎叫,就连那些大男人也痛得一边哭一边叫(因为才开始大家都是采取直穿动脉)。一般女孩子就更怕痛了,所以护士也特别的紧张,可是她们越紧张,越是穿不上,有的病人痛得就开始破口大骂,我看着护士也好委屈的。每当她们给我穿的时候,我总是笑着鼓励她,安慰她,我说,别怕,你大胆点,一针就狠狠的剌进去,穿不到再来。其实让她们心情放松,我受的苦比别人还少些,经常一次就可以成功。
还有一些实习的护士,病人是不允许让她们来试手脚的,因为那个痛呀,不是象输液那么简单,我也可以理解作为病人的恐惧心理。但是我会让实习的护士在我身上来试,我想她们总要找到实习的人,否则她们永远也没机会熟练呀,因为健康人是接受不了这样的试验的。我会帮她们慢慢的,仔细的,反复的找准位置,然后鼓励她们一针见血。实习的护士最喜欢我这个病人姐姐了。
不过有一次,也是我自己的身体状况太差,一连穿了十五针也没有穿到动脉,两个手腕,手臂,双脚,股静脉,到处都扎过了,但找不到可用的血管,我是真的无法承受了,我痛得抖了起来,然后哭了,哭得简直就停不下来了,护士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给我擦眼泪,我摇头表示不怪她们,我只是痛啊,我想哭出来而已。
还有一次,护士给我穿好血管,上了机后,她们就坐到前台去做别的事了,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发觉床单怎么湿湿的,我一看,床单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浸透了褥子,流到床下的地板上,已经好大一滩血了,我叫了一声陈姐快来,护士和医生一起跑来,吓了一大跳,赶快给我处理,又怕老板来看到会挨骂的,后来老板看见他们手忙脚乱的跑来跑去,就问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没什么事,我刚才动了一下,出了点血,没关系,已经处理好了。医生和护士无比的感激。
因为病人多,机器少,一般我们都是这周去了就要计划下周的预约,但是有些人不听医生的安排,老是自己想去就去,治疗也没规律,很多时候为了争机器,病人与病人之间,病人家属之间就会争吵,甚至还发生动手的事件。弄得医生护士很不好处理。虽然我还要坐火车去治疗,但是为了不让大家伤和气,经常我会让出自己的位置,让那些路更远的人,或者更危重的人先做治疗,然后我就在医院住上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做治疗再回家。其实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只要自己还能多挺一天,让一让有什么不可以的呢?看着别人难受,自己心里会好过吗?我始终感激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候,让出位置救了我命的人!
我已经有一年没去过那家医院了,可是她们会经常打电话给我,关心我的情况,叫我去看她们。这是不是因为以前在那里种下的善因呢?
(四)第四家医院
后来因为情况太严重了,坐火车发生了几次危险,便又转到一家离家比较近的医院。这一家医院开展此项业务的时间更短了,我去的时候也就才一二个月。护士只是出去学习过一个月,还处于实习阶段。那里的护士和蔼可亲,我喜欢和她们聊天,她们也喜欢问我其它医院的护士是怎么做的,我把每一家医院不同的处理方式都告诉她们,有时遇到危急状况一时慌了手脚,我会告诉她们怎么处理,旁边的病人会说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我说我的时间比较长了,我见过很多危急情况的处理了,所以我比较了解而已。护士和病人充满了感激之情。我想也许就在无意之中救了别人,做了善事吧?
护士张姐就象我的好朋友一样,经常和我讨论用什么治疗方式最适合,有时候我会配合她试一些不同的方法,然后告诉她我的感觉,最后找到最适合我的方式,同时其它病人说出自己难受症状时,她就知道该怎么去调整了。我们也讨论止血的方式哪种好,最后药物的注射方式哪种恰当。其实自己积极参与自身的治疗,也是一种乐趣。
我这人可能总有些自以为是吧?老是喜欢用一种乐观积极的态度去影响别人,我希望他们都能象我一样乐观,豁达,能多活些日子。我总喜欢把别人心里最恐惧的说出来,其实有时候说出来反而不怕了。让它躲在那黑暗的角落更显恐怖。但同时我们也不能失去希望,陷入绝望的深渊。我喜欢微笑着迎接每天的太阳,我喜欢随时保持热情与活力,我喜欢处于兴奋的状态,我喜欢说话眉飞色舞,给人力量。张姐最喜欢我这一点了,每当有病人绝望放弃的时候,就会打电话让我去医院看看,或者让病人家属带着病人到我家来找我聊聊,问问我的情况,我便会借机开导开导,有时候有用,有时候也没有用,有些人重拾希望活下来了,也有些人死去了。
后来我做了手术,便不再往医院跑了,可是护士张姐仍然经常打电话和我聊天,再有病人需要做我这样的手术,就会让病人来咨询我了,我也乐于做这样的美事。能给别人帮助是多么快乐啊!
(五)第五家医院(我在这里获得了重生)
这是我的最后一家医院,到目前为止。
因为要做这样的特殊手术,全省仅有五家。朋友介绍我选择了这一家,我是到目前为止,在这家医院做这种手术,是最顺利的一例。医生和护士说,你正常得让我们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呵呵,还有这种说法?
每天早上医生们来查房的时候,问我情况怎么样?我都是满脸笑容,甚至可以说是满面春风的回答,一切正常,好得不能再好了!即使有一点点哪里不舒服,我也不会在意,我觉得那都是正常的反应,我不会紧张。我不喜欢象别人那样把芝麻大的不舒服说成绿豆大,那不是自己制造紧张情绪吗?当然,在那种特殊时期,也要时刻注意自身的变化,可是自己的心态还是要平和,积极才好。
后来有那么多的病人回去复查,回访,但是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能记住我,一提起我的名字,他们都说她是情况最好的一个,她是最棒的!
现在,我也许不算情况最好的一个了,因为还有些其它的原因,但是我也没有任何的压力与恐惧,经历了那么多次死亡,这每一天都是赚回来的了,我想每一个有生的日子都要过得开心快乐,过得有意义。爱我所爱的人,做我喜欢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