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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关心、支持、帮助过我的医护人员。
一觉醒来是早晨
——记录肾移植重症监护的日子
2004年5月12日的早晨，是我迎来新生命的第一个早晨。晨光透过监护室的玻璃，斜照在临窗病员的脸上。珩静静地躺着，所有的病人都静静地躺着，唯有我独自醒来。窗外的白玉兰飘来阵阵清香，鸟儿欢快地在树上叫着，好一个初夏早晨的景象啊！
从那时起，仿佛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每天早上的手脚发麻现在也没有了。想伸一伸腿，然而不行，因为脚上吊着瓶；想伸一伸手，也不行，因为手上也吊着瓶。仔细看看，从输液的架子上垂下四五根管子，管子上头有大小不一的药水瓶。有的是消炎的，有的是抗排斥的，有的根本就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然而，背上的酸痛实在使我难耐。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护士，小护士杨妞轻轻地走过来。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的后背酸痛难耐。”“那我帮你捶一下。”杨妞轻轻地帮我侧过身，我问她：“可以翻身吗？”她说：“可以的。”“那你小心点。”“好的！”随后，她用那小小的拳头在我的后背轻轻地捶了一会儿，我顿觉舒服多了。其实，昨晚当班护士，也就是护理我的责任护士小赵已经帮我捶过两次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护士把所有病人都叫醒，要抽血了。和我同一天做手术的几个病人，吊着差不多数量的瓶，同样有几根管子从他们的头顶上垂下来。那时，最活跃的要数“蚊子”了。“蚊子”才11岁，和我们同时做了肾移植手术，她是南京军区福州总医院做过的年龄最小的肾移植病人，护士对她特别关心。她开始翻动身子，护士立刻制止了她。
血抽好后，就要计算尿量。从昨天下午三点多做手术到今天早晨，我的尿量达11000多毫升。我本来是今天上午要进行血液透析的，但是做了肾移植手术就不要再进行血液透析了。本来已经储存两三天的尿液，一夜之间像水库打开闸门一样，全都从新的肾脏排泄来了。加上一夜输入的药水，我的尿量就达11000多毫升，这也是同一批移植的病人中尿量最多的。那时，我高兴极了！因为尿量越多，一定程度上说明移植手术越成功。有的病人已经好几年没有排尿了，我还好，手术前每天还有800-1000毫升的尿量，但那时的尿跟纯净水没有什么两样。
早上6︰00多，护士把每个病人的尿量公布在监护室门口的黑板上，一个字都不懂的妻子也拿了一个本子，叫别人帮她记录我的尿量。因为家属不能进监护室，我想，当她知道自己丈夫的尿量比谁都多，一定很高兴。除了家属，等待移植的病友也来到监护室的门外。一是想看看，看看我们手术后的情况怎样？二是想通过对已经移植病人的了解，想象自己将来移植后会是怎样的。他们在议论着，但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上班后，先是麻醉师走进监护室。她侧翻我的身体，看看我的后背，然后对护士和我说：“还好，昨天流了好多血。”昨天在手术台上，麻醉师就发现我的麻醉针口在出血。下了手术台，病友家属和护士把我从担架上放下来的时候，我的后背尽是血，因为针孔还在出血。后来护士拿了一团纱布让我垫着才止血。还好，那时没有一个家属在场，我是一个人在总院做手术的。手术结束好久了，妻子、弟弟、弟媳才从200公里外的老家赶来。
医生查房以后，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我血透的时间。昨天手术前很紧张，我忘记告诉血透室护士今天不去血透了。也许她们把药水灌好后才发现我没来，也许泌尿外科的护士早就通知她们，但都来不及了，我躺在床上一下都不能动。
我很怀念在血透室的日子。当我第一次走进福州总院血透室的时候，不仅宽敞明亮的室内环境使我赞叹不已，众多的血透机使我目不暇接，而且护士的热情周到使我为之感动。第一次给我做血液透析的护士是小余，护士称她为“鱼头”。小余有一双特别迷人的眼睛，但我看不到她的脸，因为被口罩遮住了。后来，病人老赵也跟我说，小余的眼睛确实迷人。她有点近视，但不是很深。和她同一个科室的护士说：“近视好，看人的时候眼睛眯眯的，更动人。”小余眼睛的美丽程度我怎么也无法用词语来形容，就是那种让人想再看一眼的感觉。小余扎针头的速度很快，病人更不觉得疼。那时我想，如果早一天来福州总院血透就好了。
给我做过血透的护士有好几个，但做得比较频繁的有嫦娥、小余、阿芳，其中嫦娥最多，其次是小余和阿芳。嫦娥的手特别温暖，要是冬天给病人做血透，病人会很明显地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那阵子，国家正在实施奔月计划，小余说：“还什么奔月计划？叫嫦娥回去一趟不就可以了？”没想到，三四年后我们国家就实现了探测月球的计划。
阿芳同样是个很漂亮的护士，略微丰满的身体，长着一副特别洁净的脸庞。她很像我的朋友，所以我很希望她能给我做血透。看着她，就好像朋友帮我做血透一样。有一次，我不小心手动了，针头穿刺了，手臂立刻肿了起来。我想，这下完了，要重新打针了。我先后做过60多次的血透，我非常怕那特大的针头。打完针，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阿芳，得知后立即冲了过来。她说：“没关系，我调整一下。”一会儿，手臂上的肿就消退了。我心里想：阿芳，你真行！
手术后，听移植中心陶主任说，得知我做肾移植的消息，血透室两名护士想来看我。我猜想，那可能是嫦娥和小余。她们也许有来，也许她们来的时候我正在睡觉，或者也像家属一样在监护室的门口伸进头来看看。当我出院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们，她们没有少给我鼓劲。
正在想血透室里的岁月时，给我做手术的杨主任走进了监护室。他告诉我，一夜来11000多毫升的尿液，说明你移植肾的功能很好。对此，我很感激！从前，我对什么叫立竿见影不是很清楚，但这次我深切体会到了。自从昨天做完手术后，以前的恶心、呕吐、手脚发麻等等毛病全部没有了。下午5点多，化验单出来了，我的血肌酐660mmol/L。这就让我更加确信，我的肾移植成功了。按平时，我今天的血肌酐应该是1200mmol/L以上，所以人才会一下子舒服了，以前的毛病立刻不见了。
每天的尿量、肌酐很重要，但那时病人最关心的是配型。上手术台前，正好遇到配型师，她说我配的是3.0。 最高等级是6.0，3.0不是很好，但我没办法再等待了，我已经在福州等待5个多月了。比我迟一天做移植手术的老郭，他说他配4.5，到底是真是假我不敢相信。因为配多少点医生一般不会随便告诉病人的，但术后我确切知道自己配的是3.1。
老郭和我隔壁床，他从手术台下来时，我的脑子已经很清楚了。其实，我在手术台上也是很清楚的，医生没有给我做全麻。开刀时，刀口有点痛，麻醉师就给我多打点麻醉药。接着，麻醉师就一直跟我聊到手术结束。那时的手术室有点热，可我却觉得有点冷。有个护士说：“真热，空调开大点。”麻醉师说：“要以病人为重，病人说冷就不能再开大。”所以，我的手术是在医生、护士挥汗如雨的情况下完成的。于是，即便在手术台上，我也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快乐的。
老郭从手术室下来时，鼻孔里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他还处于昏迷状态。他的儿子把父亲放到病床上，自己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晕过去了。护士立即过来搀扶，可主刀医生说：“让他坐一会儿，没事的。”过了一阵子，儿子才恍过神来。也许他太紧张、太累了，他毕竟是20刚出头的孩子。
老郭醒来时，已经是5月13日的早晨了。因为从手术室刚下来的病人，每隔15分钟要测一次血压，自动血压计在不停地监测。当老郭想睡觉的时候，血压计突然响了起来，如此反复，他受不了了。他大声地对护士说：“赶快给我把血压计撤掉，你们在拿别人的痛苦当作自己的快乐！”可护士又怎能撤掉他的血压计呢？撤掉后，如果血压不正常谁能知道呢？于是让他骂去。在当时，也许老郭的脑子还在半昏迷状态。
14日早上，晨光又一次从窗外斜射进来。我每天醒得特别早，一般都在4︰48左右醒来，也就是天刚刚亮的时候醒来。等护士抽完血，护工也来为病人倒尿、洗脸了。护工小苏来到我的床边，我跟她说：“请帮我的裤子换一个。”她说：“你尿床了？”川妹子小苏是个特别爱开玩笑的护工。她给病人洗脸的手很轻，在四个护工中她最年轻、最漂亮，所以病人跟她开玩笑的机会特别多。出院后回到福州总院泌尿外科，如果遇到小苏，我总会说：“小苏，自从出院后我就没有洗过脸，很想你当时给我洗脸的感觉。”她总是笑了笑说：“那你进来，我再帮你洗。”谁又肯再进去呢？那是医院啊！
那天早上，我叫小苏给我换裤子，其实根本就不是尿床，也根本不可能尿床，因为身上还插着导尿管呢！是我射精了，这说明我的体能正常了！靠窗的珩依旧在睡，也许根本就没睡，但从斜进的光线里，我很清楚地看见她的胯下红红的。心想，她可能出事了。医生查房时，叫护工把她的裤子换了，可我还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
几天后，我们可以自己起来洗脸。我与珩一起在盥洗间里刷牙、洗脸。她没有把病号服的上衣扣好，整个乳房就快蹦出来了。我问她：“前几天你怎么一直出血？”她说：“来月经了，非常多，好多年都没有来月经了。”珩还没有结婚，生病好几年了，什么爱情也不去想了，只要身体会健康就行。
随着身体一天一天地好起来，病房里的笑声也逐渐增多。男护工老何对病人的服务是众口皆碑的。每天早上，我最爱问的是老何昨晚干什么？老何说：“睡觉呗，还能干什么？”我就对他说：“听说你昨晚去河边了，有人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那里。”他说：“哪里有？跟老婆在一起呢！”于是我就给他编了一个顺口溜：“小河流水哗啦啦，老何昨晚泡二妈。”弄得十几个病人一直在笑。
在历来的病人中，我们这一拨的笑声是最多的，我们最爱拿小护士杨妞开玩笑。杨妞是一个美丽略带一点淘气的女孩儿，留着披肩的长发，走起路来胸部挺得高高的。和我同一天做移植的病人中，有一个来自马来西亚的，叫强。他想叫杨妞测血压时，就对她说：“护士，再爱我一次吧！”看到护士来打针，强就说：“又来爱我啦！”11岁的“蚊子”很调皮，来到我的床边就叫我阿胖猪。因为在那么多的病人中，我最胖。叫多了，我就火了，对护士说：“你们这些医生护士没事找事干，怎么给蚊子换肾呢？”但小“蚊子”跟强最好，因为强骗她：“等你身体康复了，就带你去马来西亚。”
人一旦闲着没事做就糟糕，就会找茬子，我就出题考护士。我问小赵什么叫干体重？小赵说：“就是没有穿衣服时的体重。”哈哈！小赵被我考倒了，我真开心！她当然不懂，这是血透室里的行话，她又不是血透室护士。干体重就是血透完，身上多余的水分排得差不多的体重。接着，我又问她：“当血液流向心脏的时候，从左心房到右心室，还是从右心室到左心房？”小赵说：“我正在做事，别烦我。”她生气了，我真开心。同样的问题，我问过血透室的小余。小余说：“这个问题你问我就对了，我是从手术室下来的护士，我懂得……”福州总院的护士真了不起，很难考倒她们。在福州的几个月里，医院经常对护士进行业务培训和考试，杨护士长每天上班前教训护士。
再找不到事情可做的时候就观察护士，评论护士。有一天是苓的班，我问他：“你的父亲是干什么工作的？”她说：“是当医生的。”“当医生就给你取了个中药名（茯苓）吗？”“那是登记户口时被人写错了，本来是草字头，今天的‘今’字，读芩（qin），被人误写了。”在与苓的对话中，我突然发现她很与众不同，那就是古典的美。现代女性中具有古典美的很少，尤其是年轻女性。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病友时，大家都一致赞同我的意见。苓做事特别认真，每逢她值班，总是把病房里的东西整理得清清楚楚的，每一把椅子都按一定的位置摆放，看过去特别整齐。她和病人也特别接近，一直到现在，我们都保持联系。
十几天后，首先搬出监护室到普通病房的是“蚊子”。她年纪小，恢复快。尤其是她换了个大人的肾脏，一个顶两个用，因而她的肌酐特别低。接着是雄，他个子最高，身体也棒。我刚下床，他就可以到处走动了。他输液一结束就去居住的地方陪老婆聊天，跟其他病人闲扯，天热就把风扇开得大大的。可没几天他就感冒了，比别人多输了好几天的液才好点。还有就是老赵，他其实一点都不老，28岁，还没有结婚呢！是珩先叫他老赵的。老赵几次在病房里跟父亲吵起来，父亲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吵的内容大多是买药的事，因为在外面买药比医院要便宜得多。他们用闽南话讲，有些听不懂。我的康复过程也不比他们慢。术后没几天，病友的老公从监护室门外伸进头来对我说：“张公子，你真漂亮！”（漂亮：方言，意思是脸色很好看。）我也觉得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妻子说，我的头发全黑起来了。生病期间，由于营养供应不足，头发没有光泽，一些白发也出来了。术后没几天，我的头发摸过去油油的，看过去发亮发亮的。远远望去，白发自然就不见了。
在监护室里，护士小赵看到我们很快好转起来很高兴。她说：“你们现在最怕的是拔引流管时，尿液从引流口里漏出来，其它都没有什么问题了。”术后第5天，我的引流袋就没有液体流出来了。术后第7天，我叫主治医生帮我拔掉引流管，可他一直不肯拔。说多留几天，多留几天。到了第9天，才叫实习生来拔。实习生拔完，主治医生打开覆盖在伤口的纱布，在我的腹部用力按了几下。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就觉得侧身时被单湿了。后来起床小便，发现一部分尿液从引流孔出来。我想，这下完了！护士立即叫来姓林的主任医生。林主任说，尿液是从人工输尿管与膀胱相接的地方流出来的。我问林主任要重新开进去缝合吗？医生说：“先插几天导尿管再说，一周后如果尿液再渗漏出来就要开刀。”我那时慌了！为什么主治医生这么不小心呢？引流管拔出来后，轻轻地把储留在体内的液体按出来就行了，何必重重地压呢？后来我问别的医生，别的医生说，引流液不一定要全部挤压出来。那时我懂得了，我最少要比别人多住7天的病房。好不容易等到第16天，主治医生才把引流管拔了。那几天，别人可以轻松地去散步，我得提着导尿管小心翼翼地走着。用目前最时髦的话来说：晕！
在监护室期间，医生护士对我很关心。杨主任、陶主任经常来看我，病友都说陶主任特关心我。是啊！多少医生、护士都很关心我，但我得比别人多住一个星期。别人十几天后就转到普通病房，我却一直住在监护室。看着别人一个个走出监护室大门的高兴劲儿，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到了第19天，跟我同一天做手术的7个病人就剩下我一个在监护室了，比我更迟做的个别人也出去了。到了第24天，我直接从监护室出院。后来我想，医生、护士最关心我的还是让我一直住在监护室，因为监护室的护理条件、卫生条件比普通病房好得多，也不要当心被别的病人传染了。
6月4日早上，我从监护室出来，在外科大楼前稍作休息后，就和同一批做手术的病友去晨练了。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说就是今天了，大家都为我感到高兴。南京军区福州总医院的后山是一片人工景点，绿树成荫、鲜花怒放，绿油油的草地上闪烁着点点露珠，好一派夏日清晨的景象啊！我们行走在阳光晨雾中，有说不出的惬意！多少年了，我们没有这么舒服过。往日阴霾沉沉的时光被眼前的景致所取代了。那时，我在心中默默地立下一个志愿，我要活得好好地回去，以最好的姿态去面见我的父老乡亲，还有我的领导、我的同事、我的朋友……
写于2008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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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匿名
发表于 2008-7-14 09:4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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