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移植34年，他活成了「武林高手」

大光

肾移植34年，他活成了「武林高手」
作者：谢东星、谢俊杰、吴银
来源：【原创】楚医  2020-11-11


　　很多人认为“穷”是指没有钱。这不错，可穷的本意不仅仅于此。 穷还指能力与处境不匹配，找不到出路。所以，穷和困，常常连在一起。
　　当心智穷、境遇困的时候，我喜欢向外走一走。
　　武汉有很多不大不小的山，如珞珈山、喻家山、南望山、桂子山、狮子山……更远一点，土门山、九真山、八分山，这三座山爬起来，体力的付出更大，景色的收获更多。
　　武汉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湖，如东湖、北湖、鲩子湖、金银湖、严东湖、严西湖、沉湖、紫阳湖、沙湖……更远一点，涨渡湖、鲁湖、梁子湖，这三处湖，郊野淳朴之气，扑面而来。
　　找一个荒无人烟之地，把心翻出来，晒晒太阳，以通气息；拍拍抖抖，以免生尘。
见一些没有见过的人，知一些不知道的事，也是一种“往外走”。我参加过罕见病病友会的座谈，我和熊猫血捐献志愿者一起观鱼，我和120的培训专家一起进工厂演练心肺复苏……前两天是周末，我去参加“福天下”关爱肾移植康复病友的交流会，“混”了半天。





　　遇到刘武陵老人，很偶然。这次活动，做公益讲课的同济专家，名望很大，准备细致，尤其是分寸拿捏得十分精确——大多老病友在自身所患疾病上的专业知识，比一个医学生掌握得还要多、还要深，大而化之的科普解不了他们的饥渴。
　　由于专家宣教内容准备得对路，这一两百位肾脏病友，听得津津有味。在互动环节，作为移植后健康生活了34年的资深病友，刘武陵被大家请上了台。
　　老人个头不高，戴帽子，着一身红。他往那里一站，气韵沉静，先用眼神把会场环视了一圈。一开口，中气很足：
　　“我给大家讲五点……
　　第一，要喜欢运动。以前是跑步，如今七十多了，跑不动了，就打乒乓球。只要找到跟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打乒乓球运动量还蛮大。
　　第二，爱唱歌，从小就喜欢唱歌，如今每周都要到歌厅里唱一两次。
　　第三，吹葫芦丝。这个乐器，好学。学会了，吹起来不吵人，还好听。在社区里当了十年老师，教了300多学生。
　　第四，三十多年了，几乎从来不感冒，窍门有一个，饭后必定用淡盐水漱口。……”



吹葫芦丝的老者，肾移植三十多年的康复标兵——大家围上来向他提问。


　　哦，这个老者，我见过。2018年端午节，同济医院举办大规模的移植康复者大会，刘武陵老人在大会上发过言，吹葫芦丝、教葫芦丝是他的标签。当日我就准备结识他的，这一恍，又是两年。


　　昨天下午，天气晴朗，阳光温熙。青山区三弓路小区里一所幼儿园的门口，有一片开阔的场地。有长廊，有条凳，有石桌，三三两两的人们随意坐着、咵天。刘武陵老师应约，带着葫芦丝，跟好医网工作人员做了一番长谈。


　　我老家是沙市人，江陵，你知道不知道？知道就好，那可是楚国的故都。
　　我是1950年出生的，所以叫刘武陵，陵字就是取自江陵。我姊妹五个，大姐47年出生的，叫世琪；二姐49年出生的，叫世玖。我还有两个弟弟，51年生的叫武宜，53年出生的叫武山。
　　我爸爸妈妈有多大文化不知道，反正这个名字取得有点意思，好记，不会搞错。我那个时候太小了，很多事不记得，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我爸爸从沙市调到北京的国家商业部，妈妈调到卫生部。
　　过了几年，他们又回到了武汉。为么事回来？我妈妈身体不好，到了北京病得更重，看了很多医生看不好，连班都上不了。后来，有一位老中医说，你这还是要回南方，北京的水土气候你适应不了。
　　调回来，再回沙市就不好意思，所以他们就回了武汉，江汉路的省供销社。回武汉以后，我妈妈的身体就慢慢变好了。我算是老武汉人，小学读的循礼门小学，初中读的12中，下农村去了新洲，再招工就到了一冶水泥厂当工人。我会开车。
　　1987年春天，我爱人正在紧张准备电大考试的节骨眼上，我突然看不见了。到一冶职工医院一查，尿毒症。三十多年前，医疗条件都蛮差，这不就是判了死刑。沙市那边的亲戚，一波一波来看我。我知道，这是来跟我告别，我写好了遗书。那个时候，我妈妈提前一年走了，老父亲还在，我姑娘还不满9岁。
　　协和医院的一个熟人，把我介绍到同济医院。我记得，同济医院也是刚刚开始做肾移植。很幸运，我一去就匹配上了。
　　做移植，要多少钱呢，今天听上去很少，只两万多块钱。可我跟我爱人，两个人的工资也不到一百块钱。厂里的同事要给我捐钱，我没有同意。后来，一冶医院、厂里跟我签了一个三方协议，不管医院收多少钱，我个人只出百分之十。另外的一半，医院出；百分之四十，厂里出。做移植手术的时候，老父亲从沙市来同济医院看我。当年，老父亲也走了。
　　我觉得我欠了同事们蛮大一个人情。我一个人就把很多人的报销指标用光了。身体好了之后，我继续回厂里上班，2005年满55岁正式退休。
　　退休了，很清闲，我想找个事做。二胡，我也想过，二胡很难学，学上两三年，拉出来都不一定好听。我看上了葫芦丝。它价格便宜，不需要识五线谱，声量不大不吵人。关键是葫芦丝还可以练气，对我这样的病人很有好处。
　　武钢有个退休的，以前是部队文工团转业过来的。我跟着他断断续续地学，从2005年学到2009年，我感觉自己会了。
　　我有时候在广场上吹，有时候在家里练。我家住三楼，我在家里吹，有人就在楼下听。他也不晓得是从楼上哪家传出来的，他们就是站在那里听，或者一个脚支在地上、骑在自行车上听。
　　有人找我拜师，社区给了一个场地。我教葫芦丝，不收一分钱。别个一般收100块，我不收。你听了上面的话就晓得我的心意，我欠大家一个人情。
　　（讲到这里，刘武陵老先生眼睛发亮）那我招学生，还是管理蛮严。不能像菜园门，随便进出。每年开学时间也定在九月一号，一个星期学三次。任命班长副班长，每个学员要交30元班费。班费开支一来是印一些简谱和资料，二来就是每年春节前所有人在一起聚一聚，吃个饭。
　　葫芦丝好不好学，有没有诀窍？有！就是一个字，练。你不能上课的时候学一会，回家就把葫芦丝挂到墙上。上一个小时的课，回家至少要练十个小时。只要是认认真真跟我学，两年时间，我肯定会把基本的东西教给他。
　　教么事？手法、表情，都要教。我带徒弟，前半年不准他吹完整的曲子，只能一段一段地练。比方说，有人喜欢把手指抬很高，这不行，手指有弹性地轻轻一抬，那个音就出来了。把这十个孔的音搞准了，才能搞别的。很多人学不好，一是花费的时间太少，另一个就是基本功不扎实。学任何东西，基本功不扎实，后来都发展不好。玩乐器，自己吹牛不行，你花费的时间自动替你吹牛。出了多大的力，才能吹多大的牛。
　　我老伴很支持我。怎么支持，你晓得啥，我们这样的人做不了什么事，累不得，也没有太大劲。这几十年，家里什么事，都是她做。我吹葫芦丝，她给我伴舞，你看，这几段视频都是我们俩在社区里做汇报表演，我们这扮相是不是那个事！
　　我姑娘也蛮孝顺，她是学师范的，各种乐器都会。她如今定居在加拿大，我跟夫人去过四次了，帮她带伢。
　　那里空气好，环境好，人少，就是看病不方便。有一天，我陪姑娘去医院体检，是一个中国医生接诊。我想量个血压，医生让我先挂号。一问挂号费，50加元，350块，你说贵不贵？
　　我每次去，都要带足半年的药。什么药？抗排异药啊。这个药，我们这样的人都是要一直吃到死。现如今报销比例提高了，我算是吃的量比较小的，一年大致要吃15万到17万的药钱，个人只出十分之一。我退休工资有三千多，一年花上两万块钱吃药，还吃得起。
　　我现在没有什么烦心的事，这么多年，我好像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不顺的事。等到疫情完全过去了，我就看社区什么时候开放课堂，我继续开葫芦丝的班。开了班，我的日子好混一些，你说是不是。我蛮多学生如今比我吹得好，是的，比我吹得还好。


　　老人讲到最后，顺手抬起葫芦丝，吹了一小段：“沂蒙小调，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彭丽媛唱过。”我说。
　　声响一起，周围马上就静了下来。扯家常的，不扯了。走路的，停步了。闲坐在条凳上的，扭头了。还有人踱步到近前，盯着老人看。
　　爱乐者梅明蕾先生在《长江日报》开了一个“门外弹乐”的专栏，11月10日这天的读+周刊是这么写的：“人类确乎离不开音乐……武汉有一流的音乐厅，有已成气候的乐团，有挚爱经典的乐迷，这一切，成就了其‘爱乐之城’的美誉……贝多芬有言：音乐能使人类精神爆出火花。”梅先生拉小提琴，是音乐圈内人，这篇“武汉爱乐不负期待”的文章自带庙堂之气。我想，刘武陵老人这样自娱自乐的草根爱乐者，值得，也应该被另起一行，他们正是“爱乐之城”的护城河和金腰带啊。
　　有的人，你认识他几十年，在一起工作、生活，相互之间毫无触动。有的人，你只见过一面两面，却深受其感染。刘武陵，就是这样一位让人过目难忘的尘世奇人。
　　结识他，让我知道了向死而生四个字是怎么写的；结识他，让我知道了险滩过后真的还有一马平川。他是否达到了孔子所说的安贫乐道还是庄子所说的忘怀得失的境界呢，我不知道。但是，我确信，音乐的神韵已经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内心是坦然平静的，他的言行是真挚乐观的。像我这样，每一个与他接触的人都在精神上得到了他的好处。
　　你要是加他微信好友，你会发现，他的名字叫“武林高手”！


原文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MB7PkiMCh_5LNQRjLrYXhw

大光

惊悉武林高手于2021年3月18日16时20分在家中逝世，享年71岁。他捐献遗体，回报社会。谨转此帖以致敬意和悼念！愿逝者安息！

灿烂夏花

前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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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紫声

深切悼念武林高手！祝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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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先生

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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