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然而至今我也没接到上天的指示降以大任,苦头却是尝了一个够,捱苦挨痛的技能一次次刷新上限。2005年我于32岁之际罹患肝内胆管Ca,品尝到了第一次肝移植手术,彼时尚年轻,身体底子好,在这之前从未生过大病,那时肝源也丰富,很快就进行了手术。哪知天上的老爷不忍我荒废技能的修炼,再次向我召唤,从2012年开始我逐渐出现乏力、黄疸、腹水,反复高烧……长期的胆管问题终于爆发了洪荒之力,不得不返厂维修,继续转回医院当VIP长期会员。从2012年夏天一直到2013年底,我在家和医院之间辗转不休。因心理早有预感从发病伊始就向医院申请了返厂大修(二移),但此时早已不复2005年的景象,因受国家政策影响肝源稀缺,且我又经历了一年半的断断续续辗转十数次住院,身体状况江河日下,多次接到病危通知,在原移植医院苦等一年肝源未果,遂向四川省人民医院移植科的杨洪吉主任求助,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而我又何其幸运,遇上了杨主任,他肯定了我并非“无可救药”,安排我等待肝源,最终我的小命才得以保全。手术后我才了解得知我的手术风险极大,我的种种不利因素,二移、病危、肠道粘连、O型血、都会让医院多一层考虑,担心可能浪费一个宝贵的肝源……少有医院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是杨主任力排众议,在阴阳交界处拉了我一把,让我至今仍能在此聒噪。
我的再造主刀医生一共有两位,一位就是杨洪吉主任,他是科室的一把手也是一把刀,北方人,个子是川内难得一见的高大,五官的位置都长在我的审美上,我作为一名合格的颜狗势必见之生喜,事实上他是我们众多女病友心中共认的男神。其实这不是我初次见他,我最早“认识”杨主任是在网络上,那时他还是一个叫“移植城”的网站上的“布衣”。那源于我第一次肝移植手术后,2006年,我对这个手术的认知尚浅,苦于对未来的迷惘和寻找同类(当时还没有微信和QQ哪),在网上查找各种资料,终于让我发现了一处宝藏,就是“移植城”,那时很多肝移植后的患者都会在上面交流彼此的情况,是布衣创建了这个网站,那是国内第一个移植患者交流平台。网名布衣的他当时是一名在加拿大执业的移植医生,业余他会抽出时间解答患者提出的各种问题, 在一问一答的过程中,不厌其详地回答或琐细或小白或专业(有的移友有医学背景或已病久成医啦)的问题,我虽未直接与之交流但也受益其中。2007年布衣回国后成为四川省人民医院移植科的杨主任,我们第一次正式“会晤”是在门诊,他细看了我的检查报告后,给出了建议,讲解过程中对我不甚明白之处还做了绘图,坏掉的原件、原件附近的其他“零件”、相连的血管、手术要如何拆除更换。。果然医科学霸君除了刀耍的漂亮,美术功底也不是盖的,言谈间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原来医生还可以这样与患者交流。
2013年我向杨主任求助后经过几个月的等待,终于2014年1月9号等到了第二次重生的机会,我心知风险吉凶难料早早写下遗书,交代家人。我在混混沌沌中不觉手术已完成,进入一个医学称之为谵妄的状态,也见识了一个以往未曾见识过的世界,介乎于阴阳两界之间,你就卡在那个非此非彼的混沌结界里,如你拼命捉住了几只向你伸出的手臂,将你向上拉出,你便回到阳间,如你一个恍惚,就只好去跟阎王做邻居。在那个仿佛反复轮回的空间里,时而穿过幽暗的走不到尽头的长廊,周围一片死亡般的寂静,但黑暗里隐藏埋伏着充满恶意的敌人,等待着出击;时而眼见缓缓翻转的阶梯,突破重力的极限,我还未明白就进入另一个次元空间;时而发现熟悉的亲人、爱人、朋友漂浮在半空中,隐藏在附近的柱子后、横梁上,仿佛为了某个目的不能让我知晓…...病态中的幻象像极了电影《盗梦空间》,被恶意的目光窥探,被不可知的阴谋算计、迫害,不断的逃亡,然而逃去的是又一层的炼狱……其陷落之真实、无法自拔让十年后的我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在ICU时神志混乱给妹妹打电话,总觉得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交待完,想起来说几句,昏睡一会儿,又说几句,妹妹一直没舍得挂断电话,让手机就一直连着线,直到几个小时后电耗光自动关机。
清醒后,漂亮的护士妹妹刘欣悦跟我说手术持续了十多个小时,杨主任的脚也站肿了,术中大出血,肠道粘连严重,供肝体积比我的小身板嫌大,真是摁下葫芦起了瓢……我的另一位主刀医生都连称这台手术“累死个人”。他就是邓小凡主任,是个大大咧咧的成都本地土著,粗墨般的眉毛,典型的外科壮士身材,术后待我从ICU转普通病房后,他查房时,一进门就声如洪钟地告知我手术时状况频发,先给我一个大惊吓,接着来一个剧情大反转,温声宽慰我一切指标向好,让我几乎蹦出的小心脏复归原位。
邓主任貌似粗犷实则细心,他是我的手术兼“心理理疗师”,长期的住院和病痛常常让我陷在抑郁、焦虑的深渊里,看到邻床的病友一个一个出院了,我却成了“常驻代表”,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好不了了?”,“他们是不是瞒着我?”,邓主任用他的大嗓门“没事,恢复需要过程啊”,“慢慢恢复不着急嘛,你看你术前啥样了,现在好的多了”一点点给了我信心。我术后约二三十天时,频繁发烧,各种检查后发现腹腔有一个十几公分左右的血肿,经局麻穿刺排出脓血,脓血混浊暗黄,穿刺后需要对腹腔进行反复冲洗,为确保控制感染持续冲洗了十多天,在这段时间邓主任一有空闲就会亲自为我操作(我当时很惊讶身为主任会做这些小事,现在想来是不是他看出了我既绝望又渴望求生的挣扎,给予我的安慰吧),一次次注射入生理盐水,直至排出清澈液体,在这十几二十分钟里,我无奈又沮丧地看着冲洗液从我千疮百孔的皮肤流出,也一次次质疑试探我的病情,他也一次次斩钉截铁的肯定我的病情向好,解释各种身体表现背后的原因,让我又一次相信自己的付出会有所值。原来特鲁多医生所说的“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并不是简单的一句话,是邓主任让我见识到一位敬职敬业的医生该有的样子。我康复后常向他开玩笑说我还欠着他的心理咨询费呢,收获他得意又满足的笑。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我术后神志不清,半夜两点给杨洪吉主任打电话,说的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大致是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零碎幻像罢了,事后忽而略清醒时不免惴惴不安,第二天查房时仅收获了杨主任没有丝毫愠怒的幽默调侃,并向我解释了术后谵妄的原因,其症状会随着身体的逐渐康复和减低用药量而渐渐消失。对于我每每“一万个为什么”的问题,杨主任并不以我只是一个医学小白且不清醒的患者就敷衍回答,而是以既专业又简单易懂的话耐心的解释。有了杨主任的这样领头人,强将手下无弱兵,科室里的其他医护人也有样学样,有年轻帅气热心的陈云飞医生,体贴温柔的韦宏护士长,人美扎针技术高超的刘欣悦护士……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年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至今连我自己也惊诧于我的“负隅顽抗”,我的不甘心和忍耐,家人的全力支持,医者卓越的“刀法”和仁心,这才从死神手下抢夺来的十年。谨以此文感谢救治我的杨洪吉主任等移植科所有医务人员,并记录我曾经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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